1994—2004摇滚的黄金十年:再见,少年!
最后更新 :2024.05.24
(本文来源:今日头条;作者:淘漉音乐专栏作者荠麦青青)
1990年,当台湾的著名音乐人张培仁,第一次来到北京,看到崔健蒙着双眼,吹着小号,唱起《一块红布》的时候,这个1.95米的汉子抱着柱子痛哭流涕。
△张培仁
简陋的舞台,劣质的器材,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,摇滚释放出来的激情和热烈,那种赤裸裸的真挚与纯粹,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汹涌而来。
在当时那个年代,突然看到有一群年轻人,干着这种理想主义的事情,一个同根生的异乡人,也情不自禁地感动不已。
但令张培仁也许没有想到的是,有一种理想主义,始于热血的燃烧,它的星火燎原之势,整整持续了十年。
这十年,是一个贫穷亦富有,单调亦丰饶的年代,它携猎猎长风,也驭嘶嘶战马,煮沸青春,燃情征途,被称为中国摇滚的黄金十年。
张培仁后来在纪录片《再见,乌托邦》中,充满怀念地说道:“我觉得那是中国理想主义绝无仅有的十年。”
1994年,由张培仁、贾敏恕牵头,台湾滚石公司下属的魔岩唱片签约了窦唯、何勇和张楚,人称魔岩三杰。
▲1994年的夏秋之际,“魔岩三杰”在北京的Hard Rock咖啡厅
那时张楚的歌像诗,一首《姐姐》,深入骨髓的悲悯, 听完催人泪下。
何勇的歌像酒,逸兴遄飞的他喜欢穿着蓝白相间的海魂衫,系着红领巾,唱到兴奋处,用矿泉水浇在自己身上,或跳到伙伴的身上。
窦唯的歌则如同散文,荡气回肠、恣肆汪洋。
此前,窦唯是黑豹乐队的干将。
此前,他担任主唱并兼词曲创作的《无地自容》、《Don't break my heart》等成为乐队经典的曲目,使黑豹乐队一跃而为华人在世界上专辑销量最多的摇滚乐队。
九十年代初,无数年轻人找不到情绪的出口,而一曲《无地自容》则淋漓尽致地宣泄了一种桀骜不驯的个性主张,成为那个年代青年人的心灵写照,同时激励了很多年轻人走上摇滚之路。
但窦唯在黑豹乐队只有短短的四年,1991年,窦唯离开如日中天的黑豹,组建“做梦乐队”,三年后,他又被魔岩签下。
做梦乐队在北京成立
1994年,魔岩隆重推出三张专辑:窦唯的《黑梦》、何勇的《垃圾场》和张楚的《孤独的人是可耻的》。
三张专辑甫一面世,便火爆异常。
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精致的包装,是来自灵魂的长啸和倾诉,是不肯随波逐流的任尔东西。
也就是在那一年,无论中国的摇滚历史如何书写,1994年,都将成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。
何勇的《垃圾场》专辑
窦唯发行的第一张个人专辑《黑梦》,与众不同的音乐天赋让这张专辑也透露着黑色的迷幻色彩。
张楚的《孤独的人是可耻的》专辑封面
“中国摇滚乐势力”演唱会在香港红磡馆的举办,成为了中国摇滚乐坛的标志性事件。
去香港之前,几乎没人看好这场演唱会。
为了避免出现大面积缺席和冷场的窘况,举办方甚至主动派送一批票。
但他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。
那场演唱会,大陆的音乐第一次令香港燃烧,迄今为止恐怕也是最后一次。
那一晚的红磡,座无虚席,在所有沸腾的人群面前,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,现场此起彼伏、山呼海啸的应和,证明了那场演唱会足以令人癫狂的巨大魅力。
▲1994年,香港红磡演唱会彩排间隙,窦唯坐在观众席中
彼时,窦唯穿着一身黑西装,剃着短而干净的小寸头,眼神如寂静而深邃的海洋,波澜不惊,在舞台上吹笛子的模样全然不像唱摇滚的少年。
但他当晚掀起的飓风仍让二十年后的歌迷东西莫辨。
红磡演唱会是魔岩乐队的峰巅,当他们站在台上,向着台下欢呼的观众鞠躬谢幕的时候,也许根本没有料到,几年之后,摇滚圈的变故亦如大厦将倾,他们清澈的眼眸里,无法映照出未来的阴影。
1994年12月,与魔岩同赴香港去参加“中国摇滚乐势力”演唱会的,还有唐朝乐队。
这支重金属摇滚乐队的成立,可上溯至1988年。
创始人之一的美籍华人郭怡广,源于对唐朝文化的尊崇,为乐队取名为“唐朝”。
其后,丁武和张炬两位摇滚青年的加入,让这支乐队融入了更新鲜的血液。
▲张炬与丁武
鲜有人知的是,这支后来叱咤中国乐坛的乐队,最初的大本营竟是租住在中央美术学院第12层的一个房间。
成立之初,举步维艰,但并不妨碍这支乐队气势如虹。
1992年,唐朝乐队发布了同名专辑《唐朝》,专辑上是几个长发纷披、炫酷十足的年轻人。
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,这张专辑的问世,掀起了中国摇滚乐的滔天巨浪。
整个亚洲都为之风靡,很多年轻人纷纷留长发,穿皮夹克和牛仔裤,人们欣喜地发现,一种崭新的流行文化正在中国蔓延,这就是摇滚乐。
首发专辑《唐朝》中的主打歌便是《梦回唐朝》,追思盛唐,豪情万丈:
“唐朝”乐队带来的大气磅礴、与雍容开阔的东方气度,技惊四座,曾让人们有理由对刚刚迈步的中国摇滚未来充满信心。
然而好景不长,仅仅过了三年,1995年5月11日,唐朝乐队的贝斯手张炬因为车祸不幸去世,那一天,距离他的生日,仅仅还有6天。
△张炬(1970-1995)
一把曾经激动过无数心灵的低音吉他,永远地沉寂了,这对乐队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。
后来,在主唱丁武的力挽狂澜下,乐队逐渐走向了正轨,成为了中国摇滚乐最具代表性的乐队之一,而乐队也多次去国外演出,把中国式的摇滚乐带给了世界。
1995年,窦唯、张楚、何勇,加上唐朝乐队,登上香港时尚文化类杂志《号外City Magazine》
唐朝与黑豹联合演出的合影
就在魔岩三杰和唐朝乐队在香港红磡掀起摇滚风暴时,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,在那个1994年的深秋来到北京。
▲1995年,许巍在莱茵河酒吧中唱歌
当时,他带着自己的两首歌曲——《两天》和《青鸟》的小样,投奔红星音乐生产社。
尽管他写的《执着》被田震看上,并在后来被其唱火,但他的其貌不扬,偶像气质的匮乏,让“红星”唱片公司的老板并未及时向他伸出橄榄枝。
▲1992年底,陈健添北京在圆山大酒店旁边的一家小宾馆
这期间,“红星”力捧郑钧,并为其打造出一张《赤裸裸》的专辑, 其中《回到拉萨》、《赤裸裸》、《灰姑娘》等作品至今在国内广为流传。
▲郑钧,1994年在红星生产社发行第一张专辑《赤裸裸》
没有矫揉造作,没有无病呻吟,质朴又奔放、慵懒又充满张力的激情迸发,让郑钧成为“中国摇滚天王”。
▲年轻时的郑钧
当郑钧一路高歌挺进时,许巍在一年后,才接到唱片公司的通知,去签约。
于是,有了1997年的《在别处》。
当许巍的首张专辑《在别处》发行的时候,整个摇滚乐坛都为之惊艳不已,他们看到了一张数十年来,最优秀的摇滚专辑。
《在别处》大卖50万张,当时的许巍29岁。但专辑的出版并未让许巍如日中天,他依然穷困潦倒,不久,他打道回西安。
从1995年到1999年这五年间,他经历了一个幻灭的过程,在六平方米的蜗居里,他长夜为昼,在无数痛苦难眠的清醒里,创作了两张专辑。
他试图去寻找一个给自己坚持下去的答案,但是他遍寻未果,所以1999年录《那一年》的时候,他正处于绝望的深渊。
从严重的抑郁症到如今归来仍少年,许巍的歌也从幽暗到了明亮。
从《在别处》到《那一年》,从《爱如少年》到《我的爱》,这也正是许巍人生不同的四个阶段。
△2000年,许巍发行了最重要的专辑之《那一年》
从叛逆、愤怒到抑郁、迷茫;从孤独、无助到温暖、醇厚,他的真挚与淳朴一如往昔。
无论什么时候,无论他在哪里开演唱会,只要《蓝莲花》的前奏一起,便会全场大合唱: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地向往 ......
当年正是这首歌,将他从载浮载沉的海洋里打捞上来,让他追寻音乐的脚步不再彷徨。
也正是这首歌,让多少人为了远方,不再受困于一城一池,为了心中的蓝莲花,在“无处不在的枷锁之中”找到希望和前进的方向......
也许只有多年以后,当如水的时光迤逦而过,我们才能更好地看清那些命运的伏笔。
红磡演唱会的前一年,1993年11月,鲍家街43号成立,主要成员全部来自中央音乐学院,几个热血青年以母校的门牌号码为乐队命名。
鲍家街 43 号乐队
这支学院派的乐队以专业的音乐技术和扎实的理论功底,融汇了浓郁的人文气质和思想内涵,为当时的摇滚乐坛带来了很多直指人心灵深处的歌曲。
作为主唱的汪峰,无疑是整个乐队的灵魂。
1997年,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,他踽踽独行,走到建国门立交桥,车流涌动,高楼林立,但在这个他生活了多年的偌大的城市,却感觉魂无所依。
《晚安北京》的灵感便产生于当时:
汪峰跑回家,奋战到第二天早上,一气呵成,写出了这首歌。
《晚安 北京》为所有的爱与破碎,困顿与挣扎而心碎,为每个人的青春与痛楚、孤独与迷失而歌唱。
▲年轻时的汪峰
那些似水流年,那些怒放的生命,那些奄奄求生的渴望,有的终至彼岸,有的则折戟沉沙。
在他的歌里低吟与长嘶,是多少人残酷的青春。
后来,他成为选秀节目中的导师,逢人便问:你的梦想是什么?
只是,他还记得自己的梦想吗?
他依然喜欢穿标志性的皮裤,头发渐稀,但仍怒发冲冠,他从当年那个恃才放旷的青年变成日渐温厚的中年,他的子怡从大满贯影后变成眉眼温柔的贤妻良母,他的人生早已人间天上。
甚至可以这样说,在当年唱摇滚的那些人里,他是硕果仅存的,取得了“世俗成功”,获得了标准的尘世生活的一个样板。
可是,无论过去多少年,他一定不会忘记,与他同行的那些身影:
成员几乎都来自南方的“指南针”乐队,从《无法逃脱》到《选择坚强》,蓬勃高亢而近于狂啸的歌唱,让他们在一泻千里中找到奔袭的力量;
具有鲜明的说唱特色,和巨大感染力的“痛仰”,他们曾大声疾呼,“你的热血哪去了”等歌词也早已变成了“愤怒青年”们的宣言;
“轮回”的一首《烽火扬州路》,以现代不羁的曲风,追慕“舞榭歌台,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”的吊古之思,当年引起的轰动,激发了多少气冲霄汉的英雄情怀;
而特立独行的左小祖咒,从游荡街头的打口磁带小贩,到一大批年轻人顶礼膜拜的神父级摇滚偶像。
我们怀念一个时代时,在怀念什么?
那种未被文过饰非的真诚,那些未被扭曲的纯善。
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理想,不单单是因为它的远去而氤氲出玫瑰金的绮幻,而是,它曾如此简单、纯粹,如此激昂和豪迈,是我们再也无法重拾的旧梦。
故,花开有时,叶落有时;亦如辉煌有时,凋零有时。
遥想当年:高旗带着新组建的乐队“超载”在北京国际饭店演唱《陈胜吴广》,全场人都被前所未有的、猛烈如狂飙的速度和野性激进的旋律而震撼。
如今,“超载”虽已风光不复,但年届50的高旗仍坚持自己的摇滚创作之路:
遥想当年:何勇,曾经是一个不喝酒就写不出歌的浪荡少年,但现在却因长期的服用药物而导致精神不稳定。
为此,他调侃:“张楚死了,何勇疯了,窦唯成仙了”。
▲歌手何勇
有人对此痛心疾首:
如果当年敏感而诗性的张楚是鲜活的,那么现在的张楚确实“死了”。
如果当年愤怒而率真的何勇是正常的,那么现在的何勇无疑“疯了”。
而窦唯呢?真的成仙了吗?
当年那个翩翩美少年,已经变成不修边幅的大叔,与摇滚圈渐去渐远,面对众人眼中偶像的“幻灭”质疑。
他淡然回应:“清浊自甚,神灵明鉴”。
那些花儿,他们都老了吗?他们都在哪里呀?他们已离去,消失在人海茫茫......
1994—2004年,中国摇滚的黄金十年,有最疯狂的嘶吼,有最性灵的抒发,有最真挚的表达,有热血沸腾的激情,也有泪流满面的悲伤。
十年,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,不过是弹指一挥间,但它,却是整整一个时代。
有人说,如果有一天,让你心动的再也感动不了你,让你愤怒的再也激怒不了你,让你悲伤的再也不能让你流泪。
你便知道这时光,这生活给了你什么,你为了成长,付出了什么。
△窦唯
所以,那些弥足珍贵的眼泪与欢笑,那些无遮无拦的率真与疯狂,是一个人没有在向生活投诚前才会有的。
所幸,摄影师高原在她的《把青春唱完》的影像集里,留下了这些最珍贵的光影:崔健、窦唯、张楚、何勇、高旗、丁武、许巍、郑钧、朴树、老狼、汪峰、栾树.......
△影像集《把青春唱完》
那些我们熟知的摇滚大腕大多还是青涩少年,他们或眉眼舒朗,或神情倨傲,或笑容腼腆,或长发飞扬。
他们在镜头前或安静端坐,或嬉戏打闹,他们的脸上没有阴霾,没有被生活重击后的狼藉,那是独属于他们的,和一个时代的花样年华。
▲1993年,云南泸沽湖,王勇、陈劲等人在船上
▲1995年,窦唯正在踢足球
▲张炬驾驶的摩托
同时,那些逝去的面孔:张炬、贾宏声、王晓京、吴珂......也出现在她的镜头下,他们甩动的长发和纯净的笑容,凝固在一张又一张的黑白影像里。
曾经有位80后摄影师在看过这些照片后说:“我觉得你拍得一般啊,没什么牛的,好多焦点都不实。要是我在我也能拍。”
高原回答:“对啊,就是因为我在,所以我才这么牛。”
▲1991年,高原的自拍照
能成为一个大时代的亲历者和记录者,确实是一件很牛的事情,但比这个更牛的是,那些如花怒放的少年,那些血脉偾张的青年,他们共同创造了一个无法复制,无法重来的黄金时代:
- END 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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